没有流量明星,没有爆款模板,《唐朝诡事录》就这么火了。
雍容华贵的盛唐气象,出没无常的神怪异兽,幻术道法魅影憧憧,该剧以男主苏无名和卢凌风的经历为主线,为观众打造出集奇幻、惊悚、异闻、娱乐、八卦为一体的三维空间。
两位男主一文一武,一路斩妖除魔,历尽大唐的万水千山,在塑造强大自我的同时,还为观众上了一堂干货满满的科学课:
(资料图)
世间本没有鬼神,真正的鬼神源自人心,一心向善才是正道,因为邪恶打不过正义。
与同类型的影视剧里,那些天马行空的设定不同,《唐朝诡事录》里的每一处案情设定,都能从唐人的志怪笔记中找到出处。
两位男主的人设也并非杜撰,武艺高强盛气凌人的中郎将卢凌风,原型来自唐代范阳卢氏的士族子弟,而心思缜密博学多才的苏无名,更像是狄仁杰与段成式的结合体。
狄仁杰的名气,自然无需赘叙,但这位段成式,是何许人也?
假设让段成式本人来回答这个问题,他会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,连一丝余光都不会扫视到提问者。
“哪来的鼠辈,爷的名号,你也配问?”
01
段成式这牛气哄哄的底气,源自他渊源显赫的家世。
段成式的祖上段志玄,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,与秦叔宝、尉迟恭这两尊门神位列同一梯队;老爹段文昌,历仕宪宗、穆宗、敬宗、文宗四朝,还出任过唐穆宗时的宰相;外公武元衡是著名的铁血宰相,与白居易是好基友,还是女皇武则天的曾侄孙。
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,有人住高楼光芒万丈,也有人窝深沟一身铁锈。
段成式的人生,无疑属于前一种。关键是出身好就罢了,人家还长得帅,智商在线,情商也一流。
史载段成式身形修长五官俊美,精通蹴鞠,擅长诗赋,言行举止潇洒有风度,人见人爱,花见花开,米其林见了也得爆胎。
要说有瑕疵的地方,就是这位爷有那么点儿傲娇,与人聊天时经常侧仰着脸,时不时用手中的拂尘掸几下,唯恐沾染了对方的口气。
这种生来就仰望星空的人,免不了年少轻狂。南唐人刘崇远在其创作的笔记《金华子》中,就记载了这样一则逸闻。
说段成式与好友在山间游玩,遇一前朝石碑,上面有两个古字,二人一番辨识后都不认识。忽然,段成式一声长叹:“这石碑算是废了!”看好友不解,段成式解释道:“上面的字连我都不认识,它还能有什么用?”
和众多纨绔子弟一个德行,年轻时的段成式,不爱读书沉迷嬉戏,经常与随从纵马游猎,所过之处鸡飞狗跳。他这吊儿郎当的做派,令老爹段文昌很是焦虑:“成式,你这么玩下去,啥时候能成事?”
段成式笑而不语,第二天又大张旗鼓地出门游猎了。回来后,他给老爹的幕僚们分别送了份礼物:一对猎获的兔子,外加一封信。
待众人打开信,才发现这些信文辞优雅,用典精准,更无重复之处,不禁相顾愕然,随后一齐将这些信交给了段文昌。
段文昌看后也不由得惊叹:“这小子真有两下子!”,自此不再干涉儿子的爱好了。
这种精英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,文化素养自然不会差。段成式从小就是诗文两开花的天才少年,他的诗风艳丽柔婉,与李商隐、温庭筠这两位晚唐诗坛大咖的风格极其相似。
因为三人在家族里都排行十六,彼此交情深厚,故世人将三人的诗作风格称为“三十六体”。
不过,比起出身清寒的李商隐,饱受社会毒打的温庭筠,段成式笔下的诗还是差那么点儿意思。
生于豪门的他,一边锦衣玉食,一边写诗吐槽世俗,读起来总感觉是在拉仇恨,譬如他的这首《醉中吟》:
只爱糟床滴滴声,长愁声绝又醒醒。人间荣辱不常定,唯有南山依青青。
02
有时候,人类的悲喜,其实是相通的。
就像某互联网大佬曾放言“我对钱没兴趣!”,还一度被人当成嘚瑟的最高境界,尽管这话可能是发自肺腑的,但人们就是不信。
大佬的困惑,一千多年前的段成式也遭遇过,任由他如何用心作诗,终究名气还是比另外两人差了一大截,估计也没少遭受读者的质疑:
“你一个世受皇恩的公务员,不写诗追忆大唐盛世,不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,一派看破红尘的样子,这不扯淡么?”
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地主家傻儿子,或许攒的一肚子见闻感慨无处抒发,段成式便将听来的各种八卦逸闻和诡异秘事,悉数记载汇集成册,并将其命名为《酉阳杂俎》。
《酉阳杂俎》全书包括但不限于,草木鱼虫、文化典籍、物产资源、天文地理、奇门遁甲、仙佛鬼怪、奇幻异谈、方术医药、娱乐八卦,以及大量的遗史轶事等等,洋洋洒洒三十卷,包罗万象蔚为大观。
先不看内容,光是这个书名暗藏的典故,就足以令人赞叹,这位根红苗正的高富帅,确实有两把刷子。
“酉阳”,是二酉山的别称,位于今天的湖南省怀化市沅陵县。相传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时,博士官伏胜冒着生命危险,将春秋诸子的典籍装了满满五大车,藏在了二酉山的石洞里。
秦朝灭亡后,伏胜将藏于石洞里的典籍拿出来,献给了汉高祖刘邦,这才让诸子百家流传于世。因此,后世以“酉阳”代指传世书籍之珍贵。
“俎”是古时切肉用的砧板,取这个书名,段成式的用意也很明显:“我这部书精品荟萃,能读到是你的幸运。”,隔着一千多年,都能感受到他这股酷拽的范儿。
段成式的酷拽,不是没有缘由的。
才思敏捷的段成式,见多识广博闻强记,自幼随宦游的父亲漫游天下的经历,也给了他接触各色人等的机会。
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,他经常翻山越岭,不避尊卑地对三教九流进行实地采访,虽然没领过记者证,但职业素养能甩出如今某些媒体大咖几条街。
僧道法师、贩夫走卒、仆役匠人、妓女乐师、船员使节,都是段成式的采访对象,就连“新闻”一词,也是由段成式首创的,出自他的《锦里新闻》。
搁现在,普策利新闻奖的摘冠者,非段成式莫属。
就算不是高富帅,凭这劲头,他只要在自媒体平台上发几段图文,轻轻松松收割百万粉丝,豪宅名车嫩模,巅峰人生so easy!
03
比起段成式,如今短视频博主的那点儿吸粉伎俩,简直没眼看。
一名优秀的新闻工作者,既要阳春白雪,也要下里巴人。段成式写出的报道,不仅迎合了观众的猎奇心理,还擅长营造氛围,令人读起来欲罢不能。
一次,段成式路过蔡州,发现道旁的草丛里传来“吱吱”声,拨开后发现是一窝老鼠。这要是寻常人,一脚踩死后,顶多拍照发朋友圈“今天又为民除害了!”
可在段成式的笔下,这桩小事被渲染得绘声绘色:“大和中,尝过蔡州北,路侧有草如蒿,茎大如指,其端聚叶……拆视之,叶中有小鼠数十,才若皂荚子,目犹未开,啾啾有声……”
浓浓的画面感扑面而来,就问你感受到没有?
寓居襄阳时,传闻荆州有个叫葛清的杀马特青年,自称是白居易的骨灰级粉丝,为了向偶像致敬,将白居易的诗句纹遍了全身。段成式一听就来了兴致,随即动身赶往荆州一探究竟。
在段成式的见证下,葛清来了场脱衣秀,只见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上图文并茂,前胸纹诗“不是此花偏爱菊”,诗旁一人端着酒杯站在菊花丛中作陶醉状;后背纹诗“黄夹缬林寒有叶”,搭配的图案是一棵树上挂着有花纹的丝织袋……
诸如此类,但凡身上还有能有下刀的地方,都被纹上了白居易的诗,细数下来足足有三十多首,段成式边观摩边感叹:“好家伙,你这真是体无完肤啊!”
靠着这类段子,段成式以一己之力扩充了中华成语词典的词汇量。
譬如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“狼狈为奸”,便是源自他的《酉阳杂俎》:“狈前足绝短,每行常驾于狼腿上,狈失狼则不能动,故世言事乖者称狼狈”。
除了本土的逸闻趣事,段成式还颇具国际化视野,他以大唐行政长官的身份,召见那些在长安经商的外国商人,让他们讲述国外的风土人情,然后逐一记载入书。
譬如他笔下的孝亿国,根据描述推测,极有可能是现在的埃及:“在平川中,以木为栅,周十余里,大栅五百余所。气候常暖,冬不凋落。有羊、马,无驼、牛。俗性质真,好客旅,躯貌长大,褰鼻黄发,绿眼赤髭,披发,面如血色……”
索马里、苏丹、北非等非洲诸国的地理气候、特产民俗,都被段成式写进了《酉阳杂俎》里,内容之全涉及之广,足以秒杀官方正史《新唐书》和《旧唐书》的所有记载。
以至于英国作家李约瑟在创作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时,大量搬用了《酉阳杂俎》里的材料,还反手给段成式点了一波赞。
04
子不语怪力乱神,神鬼妖魔历来为传统士大夫所忌讳。
段成式却是个另类,被儒家思想熏染多年的他,开起脑洞来,简直无法无天。
段成式府上有个医师叫李士元,广西人,不仅有妙手回春的能耐,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。《酉阳杂俎》里有篇《叶限》,便是段成式在听完李士元的讲述后,脑洞大开写成的作品。
话说秦汉时期,百越地域(现广西云南一带)有一位洞主,早年丧妻,后续弦,原配留下一名聪明能干的女儿叶限,颇得洞主欢心。
洞主死后,叶限的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女儿对她极尽虐待。孤苦伶仃的叶限,只得向自己偶然捡到的一条鱼诉苦。
这鱼起先被装在一个木盆里,后来越长越大,为避人耳目,叶限只得将它放养到门前的池塘里,趁叶限外出,继母母女俩将鱼打捞煮来吃了,叶限得知后痛哭不已。
当夜,她梦见一位神仙,神仙告诉她将鱼骨藏于屋中,心有所想,如诚心祈祷,自会灵验。
一次,附近部落召开舞会,有心参会的叶限,偷偷向鱼骨祈祷,果真得了一套璀璨夺目的行头,在舞会上大展风采。继母得知原委后,立即追到舞会上,害怕遭报复的叶限仓皇逃离,不小心将一只鞋遗落在现场。
舞会上有位陀汗国国主,他捡到这只鞋后,派人封锁了现场,并让所有的女子试穿,唯有叶限能够穿得上。最终,国主用大船载着鱼骨和叶限回国,并加封叶限为王后,叶限的继母和异母妹闻讯后,赶往陀汗国讨要说法,被守城的军士用飞石砸死。
看过童话《灰姑娘》的读者不难发现,将鱼骨换成南瓜马车,这情节有啥不一样?
画个时间轴对比,就不难发现:欧洲人于19世纪创作的《灰姑娘》,问世时间不足200年,引入中国的时间更短,而叶限故事的原创者段成式距今一千多年。
谁洗稿谁,岂不是明摆着的事?
05
除了这类奇幻的人物故事,段成式还记载了不少新潮的事物,脑洞大到令人叹为观止。
譬如大食国西南两千里,生长着一种奇树,这种树的花宛如一张人脸,唤作“人面花”。“人面花”听不懂人话,如果你对着它说话,它只会冲你笑笑,然后就凋零了。
这就完了?当然不是,还有冲破宇宙的那种。
《酉阳杂俎·天咫》就记载了这么个故事:说唐文宗大和年间,有两个书生在嵩山上游玩,一时迷了路。荒山野岭中,他们遇到一个枕着包袱睡觉的白衣人,便将其叫醒向他问路。被叫醒的白衣人很不爽,瞥了两人一眼后继续倒地酣睡。
两人无奈,只得再次将白衣人叫醒。白衣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轻蔑地朝他们笑道:“你们向我问路,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?”
接下来,白衣人的一席话,令两人鸡皮疙瘩碎了一地。
“我来自月亮,月亮其实是个圆球,但它上面凹凸不平,太阳照在凸起的地方就折射出了阳光,为了让它尽可能平整,有八万两千户人在月亮上修凿,我就是其中的一个。”
看两人惊魂未定的样子,白衣人打开随身的包袱,展示自己修月亮的凿子和斧头等工具。
随后,白衣人分给两人两袋从月亮上凿下的碎屑,告诉他们这玩意儿吃下去,虽不能长生不老,但可保他们一辈子不生病,在向两人指明下山的路后,白衣人就不见了。
月亮本身不发光,月光来自太阳光的反射,月球表面凹凸不平,这些天文常识源自17世纪,意大利天文学家伽利略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月球后得出的结论。段成式一个不知望远镜为何物的唐朝人,是如何得知的?
《酉阳杂俎卷十四·诺皋记上》中,还出现了类似UFO的记载:说唐宣宗大历年间,渭南郊外有一妇人柳氏,傍晚在树下乘凉,感觉有马蜂在头顶上飞。
不堪其扰的柳氏,一扇子将其击落,捡起来一看是枚如核桃大小的玩意儿,柳氏将其放在手里把玩,忽然这核桃越来越大,一会儿分成两扇,如磨盘大小,在空中如飞轮般旋转。
柳氏大惊,突然那东西朝她脸上撞去,力道相当大,柳氏一口牙被撞得粉碎,崩出的牙齿如同飞弹般嵌入树中。
……
诸如此类光怪陆离的记载,对明清时期神话小说的创作者而言,无疑是为他们奉送了一个浩瀚的宝藏,《西游记》、《封神榜》、《聊斋志异》、《镜花缘》等小说,无不取材于此。
可以预见,如果段成式没有留下这部《酉阳杂俎》,凭他的那些诗,顶多不过一个三流诗人,断然不会在唐朝的诗坛上拥有一席之地。毕竟《全唐诗》收录了900卷48900余首,我们所能熟知的,不足百分之一。
然而,凭着一部《酉阳杂俎》,段成式在历史的舞台上风骚了千年。
时至今日,我们依然记得这个有趣的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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